这三个多日夜,明楼发动手下的情报部。
得到了很多的信息。真的是很多,不止信息数量,牵扯的人数也不少。
单单汇总就花了朱徽茵不少时间,到了他这里,却还是真真假假的。
近至苏杭,远至海南,连东北三省中的军阀世家里居然也传了消息过来,朱徽茵是越讲越兴奋,明楼是越听脸越黑。
他何时认识了这些人?跟他们做过些什么?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?!
他这个情报处长想来还是做得失败。
先生倒是做得不错,能教出这么个学生。
这就是阿诚实力?
他第一次放开自己去做一件事,竟然是要跟他明楼开战吗?!
明楼吩咐下去让他们先沿着走私这块查。
能在短短几天就放出这些个消息来,明诚的准备时间肯定不少。
但是明楼很清楚明诚的性格,这个人很谨慎。
飞机火车这些需要票据,目的地明确的交通工具,在这个时代,多少还是会留下痕迹。
追踪这事情不需要真凭实据,再说明楼的直觉一向太准,哪怕只有一丝线路,他也能揪出来。
他可以肯定明诚不会冒这种险。
他曾教过明诚,大隐隐于市。
有些时候,走于人潮中,也比在车子里逃得快。
忙活了三天回到家,明楼躺在了床上,旁边放的是当初他拿给明镜的那个录音机。
「我爱的只有大哥一人!」
来来回回,反反复复地播放。
似是诺言又似咒语,把明楼缠绕了个来回。
到了这个明楼才真切地感受到,明诚这次是想断了他的念想。
他在这家里的痕迹几乎被抹平了,除了他身下的这张床,和这段他偷来的录音。
诺大的双人床上,明楼睡的地方只占了一个身位。
他伸手往旁边摸了摸,还是没有那个人的体温。
他们曾经是同衾共枕的,那是阿诚刚来的那段时间。
明镜在决定了收养他时,便给他安排了个房间。就在明楼附近。
那天夜里明楼觉着有些闷,起来时想起大姐说的话:“你作为大哥的,要好好顾着弟弟们。阿诚刚来,多少有些不适应,我又不常在家,你多留意着些。”
明楼便决定去看看那孩子睡得如何,也算是照了大姐的话做。
推开门,床上没人。
明楼有些愣,莫不是跑了?不至于啊,他明家又不是虎狼之穴。
定睛一看,床脚边有团物。
小阿诚把自己团成一团,缩在床脚边的地上,睡着了。
上海位于长江口,说是可以说中国南方。
可这10月份天气,可没有半点暖意。
明楼站着都觉着凉,更何况睡在地上的孩子?
明楼有些怒了,他没见过这么不爱惜自己的人。走过去把人摇醒,问他为什么不上床睡觉,他明家的床被是屈辱了他还是怎么了?
那个时候明楼对自己的情绪控制还远没有现在的好,更何况他觉得如果一个人自己不爱惜自己,别人再疼着也是白搭。
其实平日里明楼的情绪还是很好的,他很少动怒,除了对明台。只因他不在意。
对着这么个孩子他也不知道为何,那些就那么脱口而出了。刚说完他就有些后悔。
小明诚低着头,声音像是从胸腔里传来:“这样就很好。” 说完抬头看了他一样,有飞快地低了下去,补充道:“我不冷。谢谢大少爷关心,我只是尚未习惯,以后会好的。”
明楼听着就觉得他所谓的会好的就是他会一直这么躺地上睡下去。
明台都没这么闹腾!那是在明楼心里,明台这两个几乎就是闹腾的同义词了。
他心里一股无名火,把人拉起来。“你要是在这睡不惯,就去我那儿。”
他原本也只是说说,谁知明诚忽然就反抗起来。挣扎间明楼也来了气,他就不信连个孩子都降不住了!
两人的吵闹声最终没逃过明镜。
明楼又没逃过小祠堂。
明镜前脚刚离开,小阿诚就摸着进来了。
明楼看他一脸对不起的样子,莫名就开心起来。他起了故意逗弄之心,板起了脸:“你来干什么?”
小阿诚抬头看他:“对不起,大少爷。是我的错。”
“现在知道错了,刚才怎么不见你帮我向大姐求情。”
小阿诚的头又低了下去:“她要是肯听,刚才在房间就不会拦着不让我说了。”
明楼禁不住多看了他一眼,这孩子,通透。
“她不想听,你就不说了?”
“说了既没用,可能还会让大小姐脸面上过不去。何必呢。我听说大少爷你也经常由着她。”小明诚停了一下,抬起头来,一脸恳切:“对不起,大少爷。是我的错。”
明楼看他一脸我错了我罪该万死我会弥补的,差点没禁住破了功。深深吸了口气才稳住。“你想做什么?”
“离开明家。”
“离开了大姐就会原谅我了?”
小明诚又低下了头:“大小姐估计还会打你一顿的。”他偷瞄了一眼明楼,接了下去:“但是过后就会好了。”
明楼看着他的眼光有些复杂,这个孩子……
“离了明家,你能去哪?”
“天下之大,阿诚没有见过。但阿诚相信还是有容身之地的。”
“你不过10岁。”
“大小姐也不过18岁。”小明诚抬头看了他一眼。
心比天高!
“你觉得你18岁能跟大姐一样?”
“不敢。阿诚自然是比不上大小姐的。但阿诚有力气...”
明楼打断他:“有力气有什么用,待你老了呢?比你有力气的人多着是。”
小明诚抬头看他。
“你留下来,我教你读书认字。以后做个学问家,可好?”
小明诚又低下了头,这一次很久都没回他。
明楼看着他,慢慢地说:“我知道。你是觉得,如果想要的东西最终注定失去,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拥有,那失去时就不会感到那么痛苦,对么?”
小明诚猛地一抬头,不可置信地看着他。他不理解像大少爷这样高高在上的怎会理解这种心情!
明楼看着他的眼睛:“但是阿诚啊,人不去追求一下,怎么就知道完全没可能呢?”
他循循诱导,眼里发着光。
“这最后还是看你想要的信念有多强烈。机会就在眼前,你确定不把握一下吗?”
小明诚虽然经历过世事炎凉,可毕竟年少,哪里经得过这样的诱导。
明楼又轻轻重复了一遍:“你留下来,我教你读书认字。以后做个学问家,可好?”
这那日以后,明诚对明楼说的话,天然就信了五分。
明楼当时趁着小明诚还在恍惚中,让他先回自己的房间先睡着。说是待会大姐派人来时看到阿诚在这,指不定又会给他加罚。
小阿诚恍恍惚惚地往明楼的房走去,坐到了床脚边的地上,又狠狠地捏了自己一下。
很疼,疼得他都哭出来了。
他怕被人听见,捂住了自己的嘴。
他可以留下来了。他可以不用在遭受时不时的虐待了。他还说会教他读书认字。
明诚边哭边想,痛就好,不是梦就好。
明楼回来的时间见到的就是眼眶红红,鼻尖红红,蹲坐在地上的小孩。
他把自己身上先前的外套脱去挂好,躺上了床。
小明诚在见到他那一刻就从地上弹起来了,手足无措地看着他。见他做完了这一切还是没理自己,快要闭眼了,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出个声。
只见明楼只躺了一个身位,闭上眼睛,拍了拍旁边的位置,对小明诚说:“还愣着干嘛,去拿个枕头,赶紧睡。困死我了。”
小明诚得令冲了出去。
明楼笑得嘴角弯弯。
后来阿诚长大了,要去法国留学了。
明楼也跟着去,只是两个人两间房。
明楼总是抱怨床不好,导致他都睡得不好。
整天临睡前就叨叨着还是家里的床最好。
这事明诚记得真切。
他临走前有想过要不要帮明楼换换床。
但又怕他睡不好。
曾经趁着明楼不在,他也偷偷躺过这床。
想感受下到底是怎样的好,让明楼叨叨念念了这么多年。
躺下去半天也没感受个什么出来,倒是觉得床有些旧。
到底是有了些年代。大哥是个念旧的人,他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