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明是个聪明的孩子,明诚曾问他是要去学校读书,还说他教?
小明二话不说选了第二,他看的还是比明诚清楚点:周谦现在放着他,不等于不跟他算帐,不过是给明诚和周依一个情面罢了。
要是他还在别人前面晃来晃去,未免也太给自己找罪受。
小明还知道一个事情,他的这位爸爸,过得很不好。
除了眼底明显的黑眼圈,还有那从隔壁房传来的夜寐声,声声带着恐惧和不安,声声喊的大哥。
毕竟还是个孩子,着急了又找不到方法,问明诚,得到的还是我没事。
晚上他扑在门边,明诚起床走下楼,他就坐在门边一晚上。白天明诚上班,他再补眠。
就这夜夜守着,明诚还是没见好。
实在急了,眼瞧着明诚的伪装都快遮不住他脸上的疲惫,小明跑去问了周依,也不敢多说,就问睡不着怎么办。
周依应了他不告诉周谦的话,可自己也不学医,只好去问术业有专攻的人。
带着安眠药回来的时候,周谦就已经知道这事了。
毕竟家庭医生接到的指令是:周小姐的任何身体状况都要上报。
明诚确实是睡不着,这些个夜晚,闭上眼就是明楼。
倒在血泊的明楼。
刚开始也就这样,3月国共战争拉开。
明诚梦里重复的就一个情景:明楼倒在血泊里,他跑过去抱起他。
那个人抬起沾血的手,在他肩膀上拍了拍:“帮我好好照顾大姐。”
又伸手去擦他脸上的泪,血液的腥凉冲进他的感官,他却只能生生喊着大哥。
明楼的手凉下去前,明诚“唰”一睁眼就醒了。
然后就再也睡不着。
偏生这个时候,周谦还来惹他。
这日一上班,周谦就把他叫进了办公室,桌上一张邀请函被推了过来:“聂警司派人拿了帖子,指明要阿诚也走一趟。”
明诚自己的状态自己知道,刚想拒绝,就听见周谦笑着说:“他也请了你们家小明,说是他们家小千金难得有个朋友。”
明诚一愣,这位警司明诚是认识的。
他还住周家的时候,周谦经常带着他在各个宴会走动。
沾着周谦的光,渐渐地也认识了不少人。
只是这位警司,尽管身居政界,却像个潇洒不羁的公子哥。
跟周谦这性格倒是配的很,明诚自认惹不起,平常不过是点头之交。
至于小明,他自入住名宅,都快成了古时候的大家闺秀了。
大门不出,二门不迈,要真有一位小千金能如此惦记着他,明诚倒还真想见一见。
但周谦摆出这个姿态,又牵上小明,明诚觉着这是秋后算账来了。
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。明诚也就应了。
晚上带着小明去了刘家,接他们的人却是周依。
她早早等在门口,一见明诚和小明就把小明拉了过去。
明诚没明白这段时间这俩人感情怎么忽然那么好,但没等他理解,周谦也过了来。
“去给聂警司和聂小姐问个好。” 周谦过来只招呼了明诚一声又回过身去。
明诚只好跟上。
他来之前跟小明分析过利弊,让他自个儿也小心点。
问了好,周谦也没放他。
带着人挨个挨个客人介绍了过去,像他才是主人家似的。
明诚看了眼聂大少,主人家拿着酒杯对他晃了晃。
别人不在意,明诚也懒得在意。
只是周谦,往常他就这样,身后跟着个秘书就跟别人聊,偶尔还回过头问问他的看法,一副看重的模样。
从前他那样,明诚觉着是看在周依的脸上。
现在他还这样,明诚有种周谦是真的想把他融入香港上流的感觉。
来的都是香港政界的人物,话题也就渐渐往上面走,最后讲到大陆国共。
明诚开始不太在意,他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,不肯露出半点痕迹。
听到后来,有人拉上他:“听说你也姓明?上海滩有位将军被共党的人展开暗杀行动,人虽然最后活了下来,脚好像再也不好使了。也姓明。”
明诚听完点点头:“哦?这么巧?”
后来聂警司找了周谦上楼说话,明诚不用再陪着,就自个儿去了洗手间。
刚锁上门,人就眼前一黑。
即使知道明楼不是什么将军,即使相信他不会那么容易出事。
可那夜夜的噩梦,在听到那个不知真假的消息时,猛然向他扑来。
明诚用尽了所有力气,才让自己保持原样。
深吸了几口气,还没喘过来,就听到有人敲门。
“爸,你怎么了?” 压低了的声音是小明。
明诚又几个深呼吸,他的身体经过最近这些时日的折磨,状态不太好,但他也不想让小明担心。
打开门,顺眼把洗手间的其它位置都扫了一遍,确定没人:“我没事,你怎么来了?”
“我想回去,你又一直在周先生身边。好不容易见了一个人进来了,就过来了。” 小明紧皱着眉:“你脸色很难看。”
明诚一抬头照镜,确实一片青白。
他咬了咬自己的嘴唇,好一会才见血色。
小明已经紧紧捉住他的手了。
他扯出一个微笑,拍了拍他的头:“没多大事,你去给我倒杯水。”
一说完小明就冲了出去,明诚暗骂这孩子傻,这不等于告诉别人洗手间里有事?
他赶紧洗了个脸,又这捏捏,那掐掐,好不容易给自己弄出了点血色,小明回来了。
满满的一杯水,倒是没洒过出来。明诚看着就笑,果真是关心则乱啊。
这又不是药,喝多点难道能好快点?
明诚喝了两口,拉着小明就打算找周依跟周谦告别了。
今天这状况,别说保护小明,他自己也不一定能看好。
明诚不确定周谦看出来了没,会不会放人。
他想着拉上周依,实在不行,起码大小姐能护着小明。
保住一个是一个。
人还没走两步,眼前又一黑。
这次是真的倒了下去。
明诚手上的水是小明端过来的,那种情况下,他没多想。
小明手上的水,是周依给的,那种情况下,他也没多想。
周依手上的水,是她哥哥给的,什么情况下,她都不会多想。
明诚倒下的时候,周谦直接就把人接住了。
当着错愕的小明周依和嘉宾,对着聂警司点了个头:“抱歉,我秘书最近加班太多,身体不太好。我先送他回去。”扶着人就走。
小明自然拉着,可他人小气力也小。
现些情况想起出门前明诚的千叮万嘱,他倒是反应过来了,但也没办法扭转。
这只手不肯放明诚,那只手就拉周依。
周依看着他,又看看晕了过去的明诚,显然还没搞清楚情况。
周谦说:“依依,我们回去再说吧。阿诚晕倒还是要早点找医生的。”
这话哄得周依一愣一愣,直接抱起小明就跟他走。
小明心里着急,又顾着人多。
只好咬着牙皱着眉被周依抱着。
他心里恨自己让明诚遭了这么一遭,也暗下了个决定。
周谦把人带回了周家,叫了家庭医生当着面给了周依一个太久不休息,又忽然心绪起伏导致气血不稳而晕倒的答案。
再以病人需要安静地休息的理由把周依和小明都撵了出去。
小明自然不依。
周谦打发了周依,看着他:“你以为我很喜欢你?”
小明盯着他不说话,一脸的阔出去。撒娇哭闹只对有效的人有效,他自认清楚得很。
“要对他做些什么,我需要把人带回来?”
“难保你不是做给周依看。”
“所以我当面告诉她,人在我手上,然后人出事了,你觉得依依不会怪我?”
小明不说话。
他知道周谦不会拿在自己在周依心中的形象开玩笑,可仍是不安心。
周谦可没那么好说话:“出去。或者他受罪,你自己选一个。”
小明猛地抬头怒视着他,周谦只冷冷地俯视着他。
他不笑的时候,连明诚都感觉到那股压力,何况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明。
小孩有些抖却仍是咬着牙,站在那。
周谦走过去一手拎起他放到门外:“爱站就站着。别乱吵。”
然后轻轻关上了门。
明诚一觉醒来,又是一天。
他一睁眼,又不是熟悉的房间。
坐起来,入眼却是书桌旁沙发上的周谦。
明诚眯着眼盯着他,他眼含怒气。
周谦眼神却没离开手上的书:“醒了?你家孩子在门外守了一门。”
明诚咬咬牙,劝了自己几句人在屋檐下才忍住没一圈打向他。
“周先生不开药堂真是浪费!!”
他说这话时人还没算完全清醒,低哑的声音带着怒气,跟平常是两个声线。
这是他第二次着了周谦安眠药的道,不怪得他怒。
周谦终于把手上的书放下,看着他:“你很久没睡了。”
他说这话时,认真而严肃,还带了点责怪。
明诚现在怒气上头,可不管他:“那还真是谢谢周先生!以后周先生若是睡不着,明某也可以这样帮帮你!”
他说完就起了床,长腿一迈,打开门捞起门边的小明就走。
周谦那句“这样不就挺好?憋着多伤神” 留在了门后没听到。
小明挂在他身上,小手紧紧扒着他的衣服就想看看他的脸到底好了没。
明诚还在生气,小孩老是乱动,他怕他掉下去,就拍了下他的屁股。
这一拍,小明就不动了。
明诚愣了愣,把人放了下来,蹲下去,还没来得及说话,脖子就被抱了个满怀,小孩埋在他颈边的头传来闷闷的声音:“你没事太好了。对不起。”
他心一软,拿头去撞了撞小孩的头:“傻,你以为你是我?周谦那狐狸是你能对付得了的?”
小孩还是不说话,他也不管。继续把人抱起来往家走。
自那日以后,明诚再也没做过那个梦了。
估计是终于有了从旁人口中听到类似明楼出事的体验。
人恐惧过后,就会反省。
明诚算了下,自己离开明家已有一年多了,现在这个时势,他半点音讯全无,明楼和明镜还不知得多忧心。
特别是大姐。
往年冬天大姐老是唠叨着让他多注意身体,就因着小时候他在冬天病了一回,咳嗽了整个冬季。
不过小孩子成长过程中一个小插曲,明镜硬是记了十八年。
她年年提,明诚年年笑着应下。今年没听明镜这么说着,喉咙倒是有些痒了。
他仍放不下明楼的那些知己情事,但如今战事又起,他又实在没有办法放着明楼一个人。
每每坐在客厅发呆,看见眼前的小明,又更纠结了些。
这孩子年级尚小,他若是回了上海,必然也跟以前一样。
他不想这小孩跟着他一起涉险,也打算过把人送到国外。
可又不安心,他在法国的认识的人基本上都是明楼的朋友,交情不深。贸然把小明交给别人也不放心。
翻来覆去,倒也还真没想到什么好的办法。
但报个平安是必须的。
明诚写了封信,比起之前简洁的报安信多了许多内容,收信人是明镜。
信中倒是没提小明,只说过得很好,这么久没信息是之前出了些事,现在都好了。
让明镜不用担心。上海天气冷,他也唠叨着明镜好好照顾自己。
因着没打算让明镜回信,所以也没问大哥和她怎么样。
就这样提起笔到放下,竟是写了满满两页纸。
明诚看了又看,确定没疏漏之处,就塞进了信封。
信要寄出去,他就不怕周谦查。
但还是得兜兜转转,怕的是明楼。
他对这个实在是想得很。
近一年的时间,明诚虽没摸到周谦的底,但为明楼拼条路来的能力,他还是有了的。
怕的是不知如何面对。
明楼来了哪怕说句国家需要你,他也许就回去了。
他心中的大哥,他心中大义。
明诚没想到的是,他的这封信,还加了料。
刚入户不久时,小明天天和明诚抢厨房。
他煮饭他就争着洗菜,他切菜孩子就争着炒菜。
明诚是过过苦日子的,那些年被桂姨逼着做的活他没忘。
二话不说就把小孩赶了出去。这头赶那边偷偷回来。
明诚只好坐下来和小孩进行深刻的谈论,双方最后约定:等小孩长大了,厨房归他管,以后家里的饭后交给他煮。
小明这才肯罢休。然后又到了抢书房。
天天嚷着明诚带些菜谱回来,像是看了就会做似的。
明诚没想到多年后这孩子一手十八道菜,明台张嘴吃了一次直嚷着上海大厦的厨子要失业了。最后要走的时候还非得打个包。
他怕小孩读成了个书呆子,只好天天拎出来跟他聊天。
到了新年,明诚聊着聊着终于想起,还没给小孩介绍介绍明家人。
他走的时候,清理了家里好些东西。
独独留着一张明家三姐弟的合照却是贴身带着。
算是给自己留个念想。
此时拿出来看着,照片上的明楼还是当年的明楼。
当时他拿着相机咔擦一声拍了下去,明镜笑着骂他不过来。
他笑着说我看着就好。
现在看着,也觉得好。
他指着照片上的人一一个小孩介绍。
这是姑姑,这是大伯,这是小叔。
小孩对忽然多出来的人也不好奇,明诚说什么他喊什么,认认真真。
就差没起来鞠个躬,再说一句我叫小明了。
明诚笑着摸摸他的头,本以为这篇就这样翻过去了。
结果接下来的那些天,小孩不看菜谱了,看如何与人相处。
明诚哭笑不得,问他,才说要先想好怎么跟姑姑、大伯、小叔相处。
“你说他们会不会不喜欢我?”
“不会。大哥大姐都很好,明台嘛,是调皮了点。你把他的话都当胡说八道就行了。”
“你说他们知道有我的时候,会是什么反应?”
明诚愣了愣:“大姐应该会很高兴,早早给你准备各种衣物。明台估计会想着这么欺压你。”
他顿了顿:“大哥估计... 会冲过来。”
这话小明记住了。
发现明诚要往家里寄信的时候,他偷偷往里面放了张照片。
他和明诚的。
千挑万选,里面还有个周依。
5天后,明家,炸了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