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楼把事情安排好后又回了一趟办公楼。
两天前他看来明诚的信,给朱徽茵留了句有事情先拖着,就马上着手去查。
明诚在哪不好查,但那个女子脖子上的项链还是挺好查的。
现在既然决定要跑一趟香港,工作这边也要安排好。
他跟朱徽茵约定了频道和密钥,把最近需要处理的事又捋了一番,安排得差不多就让朱徽茵下去办了。
他一个人站在办公室,环顾一周,自回来以后,这便是他和明诚呆得最多的地儿。
找到了明诚的信息,他有些兴奋,同时也有些不安。
明楼看着眼前的电话发愣,好一会,拿起电话拨了过去。
中储银行的电话是一号多线的,你打的电话到底是哪位秘书接的,基本要看当时的忙碌率。
这天电话铃铃铃,明诚作为最闲的人,看了一圈,只好自己拿起电话:“你好,中储银行。周先生在开会,我是秘书处负责人。您哪位?”
明楼听着电话熟悉的声音,耳边回荡的确是:“周先生正在开会...周先生”手一放,电话挂了。
这边明诚刚说完固定用语,就愣住了。电话那边的人,即使屏住了呼吸,他还是感觉到了是明楼。
没等他反应过来,面前的电话又响了起来。
他瞪着眼睛看着电话,铃铃铃铃铃铃,一遍又一遍,直到有人忍不住:“明先生,你先接下电话,如果是复杂的事,你叫我吧。”
明诚几乎是僵硬着身体地拿起话筒,里面直接传来一句吼声:“你们中储是要破产了?!电话怎么回事?!” 聂警司的声音。
明诚一愣,松了口气。
去敲了周谦的门,得到的回复是挂掉。
刚挂掉就又响了起来,明诚再挂了一次直接把话筒拿了起来。
他坐在自己桌前发呆,时间实在太巧合。
他刚给明镜寄了封信,这边就...
但再细想,也确实不能说明什么。
先不说那只凭感觉的电话,明诚仔细回想了这封信,从内容到送达路线,他自问没出差错。
若明楼仅凭这些,不过两天就把他找了出来,那之前的那些你追我躲算什么?
不过是说明明楼...
明诚不再细想下去,他看着眼前的电话,按聂警司刚才那一出,今日的电话怕是线路有些不稳。
这种情况下,他还要硬说那是明楼打来的,未免也有些太草木皆兵了。
明诚甩了甩头。
那边明楼却是怒气满值。
“周先生?!” 他嘴边勾出一丝冷笑,眼含寒光,“嘭”一声把手上的杯子摔到了桌面上,银瓶乍破!
明诚是他一手一脚养出来的人!
从十岁开始,安抚他的不安,驱走他的恐惧,提升他的能力,培养他的自信。
这是他的家人!
他用血肉一笔一画勾勒出来的绝世名作!
是他的骄傲!
周谦算个什么东西?!
也配当他的先生!
明楼喘了几口大气,才按下把整个房间的东西都摔干净的冲动。
他的手还在抖着,却用了死力气去压制。
眼睛眯起来,下眼眶甚至还有些震动,死死盯着桌面上周谦的照片。
没有忍住的冷笑范了开来:“周先生,你可不要让我失望。”
周谦当初为了留住明诚,设了一个局。
明镜当时从大兴楼那一摔,虽不是周谦原意,起始者却是他。
一直以来,周谦手上有在军统埋着的几条暗桩。
他在香港动之以情,在上海却下了死手。
明诚是擅自离开的,这一点,对于一个间谍而言,本就是重罪。
而明楼因着感情,一直没有把请辞信交上去,到了后来,已经说不清了。
周谦很清楚,明家是明诚最大的弱点,所以他把明镜拉了下水,又动用了中统的暗桩,要在明楼身上安一条叛变罪。
因着抗日时期明楼的贡献着实巨大,普通人提起的话,还不见得有人在意,周谦用的可是周家埋下了多年的暗桩。
这么一来就玩出火了,明楼也不是傻。
从明镜那事开始就一直警觉着,到周谦出手,他反应极快,直把矛头指向周谦的人。
这人偏又多少跟周谦的父亲有些交情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
周谦人虽在暗,但他需顾忌却更多,最后被牵制住了。
明诚当初离开周家时,正是他俩交锋最紧的时候,周谦自顾不暇,也就没有去阻止明诚。
毕竟人还在香港,再加上多了个孩子,明诚可没以前自由。
明楼从前一直没查出来背后的人是谁,一是他们的联系隐藏得确实深,二是周谦执掌香港的时间也不长,明楼自问在这段时间并没有得罪过他。
事出必有因,明楼倒是不信周谦至于为了小事跟他拼到这个程度,所以目光就转移到别的人身上去了。
现在有了明诚这一层关系,明楼倒是明白了不少。
他沉静了一会,把朱徽茵又叫了回来,又吩咐了些事情,才拎着包离开。
原先跟明诚的你追我躲中,明楼确实是没用尽全力。
他一直陷于纠结,既希望明诚能就此离开,过一个安稳生活,又舍不得他走远。
在犹豫中见到明诚绽放的光芒,心中苦涩却仍暗自为他铺好后路。
如今这么一张照片倒是让他清醒了一把,如果明诚的安稳生活包括爱上另一个人,那他宁愿倾尽所有变得更加强大,可以守护留在身边的他。
但他一定不愿意,明楼想着又笑了。
那个人有时听话得让人心疼,有时有倔强得让你无可奈何。
那才是明诚。
明诚下了班,还在想着那个电话。
回到家,小明伸出头来,见他凝眉深思的样子,又默默缩了回去。
在自己房里的日历又画了个叉,五天了,明诚曾说大哥会冲过来。
这个冲,在小明看来,有些慢。
他歪头皱着眉看着面前的日历,心想:是不是方法不对?
明诚在厅里坐了一会,又摇了摇头。
自己这不是草木皆兵,这是太想念那个人了。
从前也想,信寄出去了,就更想。
怕他找,又怕他不找。怕他找到,有希望他找到。
这样纠结,跟从前在他身边有何不同?
他叹了口气,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摆脱这个诅咒。
他起来环视了一周,小明没出来。
这就有些奇怪了,往常这个时候,小明早就蹦跶着叫他考功课了。
估计是今天自己脸色太难看,明诚想。这小孩还真会看脸色。
他摇着头进了厨房。
晚饭小明出来看了一眼他,又变回从前那个样子。只是眼神中带了点担忧。
明诚看他这个样子也不说破,心里倒是暗想自己还真得检讨了。
这一晚小明又守着门边过,他看明诚那个样子不像没事,但也知道他不说,自己挖不出半个字,所以只好用了笨办法。
等天亮明诚去了上班,他才回去补眠。
一睁眼,客厅多了个人。
小明虽说比较稳重,但到底是个小孩。
这么忽然一出差点没吓死他。
客厅里的人背对着他,裹了一件大衣。
小明站在楼梯上,也不知这个状态他是进还是退。
刚才出来的时候,还没睡醒,也就没留意状况。
估计自己走路也不是无声无息,但现在这么状况,对方却连转过头来的意思都没有。
他还在犹豫,那边却出声了:“你就是童童?”
小明愣了愣,这称呼是很久没听到了。
他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。才反应过来对方看不见。
“你是?”
那边的人转过头来:“明楼。”
光线照在他的眼镜上,小明看得不太清楚,却本能地感觉到对方的不友好。
他定了定,琢磨了一下语句,绽开了个笑容:“爸爸很想你。”
明楼听了这话,眼中寒光闪了闪。
小明赶忙补上了句:“打仗的那段时间,他天天夜里喊着大哥。好几夜都没睡,最后还晕了过去。”
至于到底怎么晕的,小明觉得还是不说的好。
“哦?” 明楼点了点头。
小明见状吞了口口水,又接着说:“你看到照片了?爸爸说如果你知道他有个儿子,会冲过来的。他说起你的时候,神情很温柔,笑得很开心。他写信的时候,我就偷偷往里面放了张照片。” 他顿了顿,声音少了好些:“你冲得也太慢了。”
明楼身上的凌厉气息少了不少,他有些玩味地看着楼梯间的小孩:“你爸没跟你说过,他在躲人?”
小明点点头。
“他没说过是谁?”
小明忽然浑身一僵,他看着眼前的男人:“你...?”
“孺子可教。”
小明低下头去,好一会又忽然抬起头来:“可是!他明明...”
他忽然愣住没有说下去。想起了很久之前,明诚眼含悲伤地说:“躲一个我很想见的人。”
他咬了咬牙,看着明楼:“他真的,很想你。”
明楼没回话,只对他招了招手。
小明只好下楼坐到他旁边。
“你那张照片上,还有个女子。”
“那是周依,她喜欢爸爸。可惜他看不出来。”
明楼回想起他从前偷偷为明诚挡掉的那些桃花,嘴边不由现了丝微笑。
他俯视着面前的小孩:“为何选那张?”
小明挠了挠头:“那张好看。”
明楼明了,是那张的他好看。
就为了这么个理由!
他把小明抱了到腿上,单手环住他:“你觉得她怎样?”
小明被他一吓,一时没反应过来,抬头看着他。
“当妈妈怎样?”
小明下意识就猛地摇头。
明楼看他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,一挑眉,随手拿起了旁边的电话,拨了过去。
那边明诚只说了句你好,就挂了电话。
明楼嘴边含笑地把电话挂了,抱着小明悠闲地坐在沙发上。
他知道他来了。
明诚紧赶慢赶,总算到了家。
家里还锁着门,他却不敢松气。
钥匙一插,门把一拧,眼前的是日思夜想的明楼。
明诚咬了咬牙,拿着钥匙的手狠狠一用力,感觉到痛,这终于不是梦了。
他看着明楼:“大哥来了也不跟我说声,好让我去接。”
“我之前都说了几遍,不过去到了也没见你。” 这是在怪他了。
“身上有急事,还请大哥莫怪。”
“一年多不见,阿诚的官腔学得不错。”
“不敢。我去泡壶茶,大哥你先坐坐。” 明诚说着就进了厨房。
明楼看他一副兄友弟恭,好久不见的样子,也不说穿。
明诚带着一壶茶出来,递给明楼一杯,见小明还坐在他腿上:“快下来,成何体统。大哥还要休息呢。”
小明一愣,刚想动,就被明楼压制住了:“ 这样就挺好。”
明诚看了他好一会,呼吸都开始粗浊:“你到底想怎么样?!” 开口竟带了些咬牙切齿。
偏生这个时候门口传来脆生生的一声:“阿诚?”
明楼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,看着明诚皱着的眉,和门口娉婷玉立的周家小姐。
明诚深吸了口气:“抱歉,我今天有客人,怕是不能招待你了。” 他看着周依。
周家小姐明显愣了愣,她看了看沙发上的明楼和他腿上的小明,又转向明显有些紧绷的明诚:“阿诚,这是?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?”
“我没事。” 明诚走了两步,做了个请的姿势:“我今天真的有事,请回吧。”
周依看他坚决的样子,转过头去,走了两步又回过头:“要有事,告诉我,我会帮你的。”
“ 阿诚的魅力果然不减,周家小姐也上了心。”
明诚一听这话,转过头来,又狠狠地盯着明楼:“你到底想怎么样?”
明楼抬手摸着小明的头发:“ 你闹了这么久也够了。大姐很担心你。”
“ 我向大姐报过平安!”
“ 明台的平安你信吗?” 明楼看着他。
“ 我能照顾好自己!”
明楼点点头:“ 还能把周家小姐也照顾好。”
明诚只盯着他。
“ 你喜欢那周家小姐?”
明诚挂了一丝冷笑冷冷看着他。
“ 那你何必给别人留个念想?”
“ 天下之大,我为什么一定要回上海?”
明楼摇摇头:“ 你这话,大姐听了会伤心的。”
明诚还是冷冷地看着他。
明楼拍了拍小明的头:“ 那这孩子呢?离开香港,你还带着?怕别人找不到你? ”
小明在腿上明显地僵住了。
“ 最近这时局,国内是安全不了了。让大姐带着他出去吧,至少好好把书读完了。”
“ 不劳大哥操心!” 明诚瞪着眼睛看他。
明楼还是一副看胡闹小孩的样子,摇了摇头:“ 你又何必犟?”
明诚还是盯着他:“ 这是我儿子。”
其实他心里明白,明楼的话没错。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,把小明交给大姐,不怕大姐待他不好。也可以借着小孩,把大姐带离战火,一举两得。
可他咽不下着口气,小明是他唯一,跟明楼没有关系的存在。
他不愿就这么交出去,紧紧地咬着口气,似乎把这么多年来对明楼的怨,那些爱恨情仇都咬在这里了。
他不敢松,怕松了, 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。连着对明楼的感情。
明楼看他这个样子,他深谙点到为止,也不多说。
把小明搁在沙发上,站了起来:“ 那就择日再说。”
说着拎起自己的行李就往楼上走。
明诚再后面恨恨地说:“ 请大哥恕罪,家里没有空房了。”
明楼转过来看他:“ 你刚刚把周家小姐赶了出去。” 说着还拿下巴指指大门。
明诚一顿,就听见明楼边上楼边说:“ 那样我们就挤一挤吧。”
明诚一咬牙,转过身去狠狠地关上大门,“嘭” 地一声,门框摇了摇。
小明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俩,他本来还想问问明诚何时吃饭。
他看着明诚拿看敌人的眼光看着那扇大门,摸摸肚子,暗自把话吞了回去,偷偷上了楼。
香港明宅,又渡过了温馨的一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