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人截了量车就往明宅去，明诚有意探听明楼知道了多少，碍于还在外面不好说话，也只学明楼闭目养神。临近明宅时明楼喊了停：“大姐和小明刚才也在。” 明诚一愣，付了钱跟着他下了车。两人兜了个弯从明宅后门进了去，直奔杂物房。
到了地儿明诚开口就喊：“大哥。”
明楼看着他不说话。
“我们回去吧。”
“你别急。”
“周谦不是简单的人。” 他家大哥这是起了利用的心思了。
“我们就简单？”
“大哥！” 他心里急，又低低喊了声。 “当初重庆那辆机上，周谦也在。”
明楼沉默了会：“就目前这个形式，哪方不希望得到周家的支持？”
确实，战时经济能力很是重要。周家的企业将是个很大的助力，更别说他们经营多年的人脉。
明诚沉默了会，忽然猛地抬起头来，不可置信地看着明楼：“大哥，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？”
就听到周谦那么一句话，以明楼的谨慎，不至于马上就开始盘算。刚才他说到重庆那会，明楼只沉默了一会，但那沉默怕不是在考虑重庆和周谦的关系，而是在考虑如何说服他。
他和周谦的的谈话，后半段被他掐掉，明楼不知他们说了什么。但即使是如他亲身直面，也不敢肯定周谦就是他们延安的人。不过是被了句宣言上话，要他天天拿着本宣言给小明读，小明也会说。
明楼的相信来得太轻易，但他对他的理解，这人恐怕来香港前就知道了什么。
“来之前查过。”
这事要轻易能查出来，他俩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。
“大哥。” 他压低了声音，这是明楼第一次瞒他。
明楼还是看着他不说话。
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。” 按明镜的说法，明楼是在接到了自己的信后才去调查的。要真这样也不过是几天的时间，明楼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查出点什么来还真是有鬼了。看着明楼还是不说话，他转过身去就想离开。他家大哥不想说的话，谁都逼不出来，但明楼能查他明诚就不能？
脚才刚刚踏出去：“你还记得大姐的伤吗？”
明镜刚来那会确实吓了一跳明诚，出头还装得挺像那么一回事，只是连阿香都没啥反应明诚也就安下了心。
当晚明楼睡着了他可没有，躺在床上想一夜。这事来得太巧，76号的人若是那么好收买，他和明楼当时也不必费那么大的力气。汪曼春手下都没出过的乱子，在明楼这出了，要不是受害人是大姐，他都要以为这是明楼布的局了。明诚转过身来：“那人呢？” 问的是当时给明镜卖消息的人。
“死了。”
“怎么死的？”
“从楼上跳下来，被车撞的。”
明诚凝着眉，大兴楼不过二层，就阿香那样的女子，紧紧抱住了个明镜滚下来也不过是崴了脚。
“车查到了吗？”
“一年前报失的。”
明诚思索了一下：“死因是什么？”
“天灵盖，锤子。”
明诚眼神一凛，这就是挑衅了。杀人不过头点地，一枪就能解决的事，非得绕这么一圈。能在人天灵盖上一锤子的人，直接就能把人杀掉。却偏生还扔到窗外，在众目睽睽中撞死了。
“这事跟周谦有关？”
“两个都是。”
明诚冷笑一声，枉他当初为离开周家时即使编排了故事，也处处顾着周依的名声，人周家少爷可是早就筹谋着他们明家了。
当初明诚在长沙这事，明楼也刚查到不久，为了维护明诚，他用的是朱徽茵的情报系统，参与的人更是不多，周谦这样也能找到人卖这个消息，倒也是厉害。明诚心想，这怕是早就准备好的坑，等着他们往里跳罢了。明诚当初在周谦的餐馆下打工，他自然知道他人在何处，传个消息给上海的人，把这话卖给明镜，一切就好办。之后只需把事情闹大就好，树大招风，明楼本身的敌人就不少。只要有人查了出来，不管明镜是什么身份，买的是什么消息，这都是一条死路。也亏得是明楼，才没轻易陷了进去，只是这一年的时光，怕也不好过了。
“大哥是那时查出来的？”
明楼摇了摇头：“那时事情太多，周谦隐藏得也很深。” 明楼停了停：“你来信后，知道了你跟周家的关系，我又再去调查了一遍，虽锁定了周谦却仍没有太多线索。不过倒是后来遇上个仲裁之人。”
“谁？”
“梁老。”
明诚一愣，这人也算个传说，2几年的时候，他单身一人，竟潜入到重庆内部 。可惜顾顺章叛变后把他指认出来，布下了天罗地网打算捉捕他，组织马上拟定救援行动，谁知道这人早就跑了。对此蒋委员长很是震怒，下令追杀到底。他也只好离开中国辗转于各国之间，为组织的海外活动奋斗，并物色新人。明楼倒是跟这人挺熟悉的。
只听明楼又说到：“牵涉的人中有些是重庆旧部，他刚巧有任务回来，经过上海我就去跟他聊聊。”
“怎么说？”
“倒还真认出一个跟周家老爷子的关系。”
明诚沉默了一会：“梁老可有说周家的方向？”
明楼摇摇头。他往前走了两步，直视明诚：“我们回上海吧。”
明诚沉默了一阵，避开他的视线，却仍不说话。
“周谦连老一辈留下来的资源都有动用了，你可知道为了什么？”
明诚思考了一会，转过头问他：“什么？”
“你。”
看着眼前的人一副错愕的样子，明楼叹了口气，又往前走了两步，抱住了他，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，轻轻说了声：“换我我也会这样做。”
明诚一惊，整个人站得笔直，有些手无足措：“大哥，我跟周依没什么...”
明楼听完了这话，笑得眼角弯弯，他的下巴还放在明诚肩膀上，就着他的耳朵轻轻说了句：“是吗？那你跟谁有什么？”
明诚实在是受不了他家大哥这种流氓的状态，动了动肩膀准备把人甩出去。谁知明楼先一步把头收了回来，退了一步，双手抓住他肩膀，正视着他，眼眸深邃：“你当初离开是因为什么？”
这是要谈开了。
明诚看着他：“你不是常说长兄如父？”
明楼一噎，刚准备开口，就见明诚冷冷看着他：“你现在信我了？” 明楼舒了一口气才缓缓道：“你那时年幼，我怕你还分不清。”
“所以就帮我制定好规则，让我按着走？”
“阿诚，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。只是岁月艰苦，在这个大时代里，谁也不能保证下一秒会发生什么，我怎么敢拿你一生赔我几瞬？” 他眼中泛出了些悲凉。明诚看着看着就别开了眼：“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？”
“在你离开的这些日子里，我无时无刻不在思考，到底是哪一个地方出了差错。后来的一天我终于明了，是我的不自信。我希望你成为我的兄弟、爱人、家人，我希望我们风雨同舟，同肩共济，即使前路黑暗仍能依靠两个人的力量走出一条路来。而当这一切发生了，我又不相信自己竟如此幸运。自你来到明家，我们朝夕相处，后来的日子里，对你萌发爱意时，我也曾强迫自己疏离你。这是条难走的路，而你是我倾尽心血养出的人，我不忍心让你跟着我煎熬，我的心情，你懂吗？”
明诚红着眼眶，咬了咬牙：“可你从来没有真正地去听我所说的话。从前我觉得，我们间的距离，你若是愿意踏出一步，我便是爬也爬得过去。我以为只要我念念不忘，就必有回响。可是人心肉做，大哥，滴水穿石，再坚强的心被刀剑插得多了，也是会疼的。”
明楼走前了一步，一手覆住他的双眼，唇轻轻贴到了上面。
“我错了...”
“我错了...”
“我错了...”
“我爱着你啊，阿诚...”
明诚感受着声音由蒙着他双眼的手上传来，声声悲凉，带着深沉的歉意和惋惜。
5日后，明楼明诚离开香港前往上海。同日，明镜明明阿香提交的户籍转移申请通过，正式成为香港居民。
再过3日，明台接到任务前往香港，后又北上前往山东。
49年10月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。
明楼明诚明台三人被授予“抗战英雄”荣誉称号。
几日后三人前往香港，并递交辞职函。
后来的那些岁月里，明镜每次看到大陆的报纸都忍不住叹息。这个时候小明往往会把她手上的报纸拿走，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喊：“姑姑...”
她还是惋惜那些逝去的英魂，流失在虚妄时空里的那些不可能再面向世人的作品，但回过头来看这完满的一家，她又忍不住安慰：还好，大家都平安。
明镜坐在客厅里看着眼前的明楼和明诚，偶尔也忍不住会想起那年她跟着明楼去跟踪明诚后，明楼回来跟她说的那一段话。
那时她跟小明两人早一步回到明宅，左等右等，明楼和明诚还没回来，正当忍不住之时，两人终于踏入了大门。
她有一堆的话要问，还没出声倒被明楼截了：“大姐，我们去书房。” 回头给明诚打了个眼色，这是要两人分工合作了，她也不怕。
一到书房她就问：“这是什么回事？”
“周谦是我们的人。”
“我听出来了。” 她摇摇手：“哪边的人？”
“延安。”
明镜一震：“你肯定？”
明楼点点头。
明镜沉默了一会：“怎么确定的？” 不怪她怀疑，确实是事大。若周谦是延安的人，那对战争则有着极大的影响力。先不说财力，单单那从英伦引进的火枪炮弹也是个来头。
“来这里几日后，收到组织的信息，如果周谦交不出好的人管理，让我安排人手接手香港的事宜。”
明镜了然点点头，忽然意识到什么，一股冷意从她脚底升起：“你早就知道？！”
明楼转过身去背对着她：“也不是很早。”
明镜忽然有些急，往前走了两步：“周谦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离开？”
“明诚来信后，我意识到很多事情可能和周家有关，于是去见了个旧识。正巧他认识周老爷子，周老爷子最近的身子不太好。而这个消息，周家没几个人知道。”
“你把这个消息公开了？” 明镜追着问。 周家与他们不同，百年家族自有自己的派系，加之周谦母亲那边又是英国贵族，恐怕也不会好多少。
“他留在中国的时间太久了。”
她与明楼当初约定，在他到达香港三天后以考察明氏业务为由也过来一趟。谁知明楼在她出发前一天又让朱徽茵给她带了消息说计划有变，让她晚些再来。听着小明对明楼的评价，她这个弟弟在这这些天怕是早已打不少温情牌了。
她看着明楼的背影，他来了这么久，周家却从无动作，怕是来之前还做了什么吧？
接着是明诚对她的愧疚，周谦的爆发，理所当然地就把人带了回去。
她叹了口气：“为什么告诉我？”
明楼转过身来：“我打算让明台来接手，而只有大姐，才能压得住他。”
明镜沉默了一阵，缓缓呼出一口气，闭上了眼：“你要瞒他一辈子。”
明楼不回话。
好一会她睁开了眼盯着：“瞒不住了呢？”
只见明楼像是忽然想起什么，笑了起来：“那就只好跪下来让他抽了。”
看着她无话，又恢复谦恭的状态：“还有一件事请大姐帮忙。”
明镜叹了口气：“你说吧。”
“还请大姐跟阿香带着小明留在香港，不要回去了。”
明镜皱眉：“怎么？你怕我告诉他？”
明楼一脸严肃地看着她：“我从未怀疑过大姐。只是我相信大姐也看得出大陆并非安乐之地，小明也还小，我跟阿诚都不希望他过早涉入战争之地。”
“我们不也是一直这样过来的？哪有那么娇贵？”
“大姐可知组织所做的事是什么？为人民革命。你把自己当人民，别人可不当啊。”
明镜沉默了一会。
“如今重庆政府管理无力，遍地官员以强欺弱，民不聊生，我们都痛心，都希望改善。可是那以后呢？大姐，你18岁掌管明氏，自然比我聪明。就当为了明台和小明，留下吧。明氏需要一个能在香港撑起大局的人。”
他句句恳切，明镜沉默了很久，叹了口气，闭上了双眼：“好。”
“姑姑，姑姑。别发呆了，吃饭啦。” 忽然间小明来摇她，明镜回过神，看着他们，嘴边微笑。
这样的结局似乎也不错。
Fin.
